2016年年底的那個週末,我與妻子,二個加起來超過110歲的老人家,第一次到凱道上去參加活動。妻本來要搭火車,但她弄錯了取票的時間,所以只好跟著我一起搭比較昂貴的飛機。這一天,我們倆花了好幾千元,從台東飛到台北,單單只為了參加這場盛會。心中想的是,寧願現在心痛,不要將來後悔未曾發聲。
在豐年機場,我們遇到了原要到高雄場的好友,又遇到了其他幾位朋友。熟或不熟,我們聊了起來,知道有相同的目的地,心中原有的忐忑因而稍減。
和好友在松山簡單吃了午飯,再搭捷運前往凱道。在台大醫院站下車時,發現有許多人與我們一樣穿著白色的衣服。順著指引的標示前行,點點白衣慢慢地滙流成小河。走過捷運站的另一個出口時,看見一些年輕人揮舞著彩虹旗,向著流動的人群叫喊。我心中有點不安,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公民社會合適的做法。我相信,每個人都有表達自己感覺和想法的權利,但我也覺得這些孩子也應該學習尊重他人,不去別人的場子展現自己的勇氣。
人群在暖暖冬陽中徐行前進,到了景福門前,小河已滙集如大江,整個氛圍就愈來愈像個嘉年華會了。喇叭的樂音震耳,大螢幕上看到的是原住民團體的歌唱舞蹈,我差點忘了自己是為了一個更嚴肅的目的而來。
我們沒能與其他台東來的朋友會合,便逕自找了個空地坐下來。從來沒有集會遊行經驗的我不知道該帶個小板凳,席地而坐不久就已經腰酸背痛了 (所以,後面的年輕人看見的應該是個硬骨頭的老人家不太優雅地拼命換姿勢)。幸好節目安排的並不枯燥,主持人也三不五時就讓大家站起來唱唱跳跳,我才勉強地撐過這段將近4個小時的時光。
集會才開始不久,在我後方就有一陣騷動。「滾出去、滾出去」後面有一群人在喊著,我旁邊與前的人有許多人紛紛回頭看。我向來能忍住這樣的好奇心,讓自己能專注於台上朋友的分享。原來,是一位支持同運者混進了會場。對於舉辦與參與這場抗議集會的朋友們而言,這是不折不扣的鬧場,但媒體的記者卻將他報導成一位勇者。其實,他的行為真的不妥,既破壞了他人集會的秩序,也製造了更激烈的衝突情緒。
集會的過程當中,我偶爾就會閉目或皺眉 – 在主持人情緒太過激動或言詞太激烈的時候。在這個歷程中,雖然也能跟著歡喜地唱跳,但至終還是未能放下自己的理性。想起彼得‧杜拉克的那本「旁觀者」,少年的他從遊行隊首的執旗者角色退下,並能以作為一個旁觀者自得。我羨慕他的智慧,卻無法放棄自己的堅持。我雖然比較期待是一場無聲的靜坐,希望可以用比喧囂更大聲的靜默讓主政者聽見許多人無言的抗議,但也能明白為什麼台上的某些人會如此的悲憤
– 在他們於此議題奮戰多年之後。
在輪流上台分享為什麼反對同婚修法的各界代表中,我最喜歡那個大學女老師的分享,她輕柔而堅定地用數據告訴我們家庭與婚姻的重要性 (我知道,換作是我,我絕對無法在這麼大的場面、這麼短的時間將事情如此有條理地說清楚)。此外,我也非常喜歡「鋼鐵人醫生」的分享,他坐在輪椅上,不激情卻很有力地表達「接納不代表認同」的信念。其實,「接納不等於認同」是我稍早在飛機上感靈光一閃得到的一句話,卻在同一個下午由不同的人口中宣告出來,難怪對他的分享特別有共鳴。
快六點時天已黑,雖然集會還沒結束,但我們因為與兒子有約,必須先走。走到景福門左轉後,前面的人群突然塞住完全動彈不得,指揮交通的人建議大家繞路而行,避免衝突。我們穿越馬路走到路的對面,發現是一小群同運者擋住了人群的去路,旁邊有警察在維持秩序。當下其實心中很納悶:為什麼區區幾十個人,就能讓千百個人繞路而行?
與下午的集會相比,晚上與兒子吃飯走的是溫馨的調性。他前一天雖然沒有被溫情打動來陪我一起到凱道走走,卻跟我們分享了他與好朋友在這件事上曾有的討論與想法,他的分享讓我與妻稍得寬慰。
群眾運動很容易讓參與者興奮,但其實也應該令人害怕。當我們發現有許多人與我們有相同信念時,我們興奮;當我們在震天的音樂中舞動時,我們興奮;當我們在口號聲中振臂時,我們也興奮。然而,群眾運動會讓我們以為自己比真實的我更有power,群眾運動也會讓我們更相信自己是對的,群眾運動有可能會讓我們採取更極端的決策;這些,都應該讓我們害怕。所以,若非必要,在民主社會實在不宜太常用走上街頭作為表達意見的方式。可惜的是,集結人頭展現實力似已成為台灣社會或政治議題角力的常態方式了。所以,大多數的集會遊行結束之後,有多少人總是個可以爭論的話題。主辦單位、警察、反對團體總能估出差距很大的數字,為的是增強媒體的議題性。但這次,一場塞爆凱道的反同婚集會活動,主流媒體卻全然雲淡風輕,令人不解。
(借用主辦單位照片,有圖有真像)
55歲的我,第一次上凱道;很不幸地,卻可能不是最後一次上街頭。應該是三月吧,當同婚修法在立院要二讀三讀的時候,你應該還會在那個熱點看見我的身影。冬陽正暖,但我心中有點悲涼。心想,當一個社會連中產階級的中老年人都要走上街頭才能讓政府聽見心聲時,這國家的前途難道不值得擔憂?